进入苏格兰高地时,暮色已浓,眼前景致也一阵比一阵地凄迷苍茫。
本奈维斯山(Ben Nevis,英国最高峰)伫立湖口,像个愠怒的壮汉。山峰上积雪融化,泻下白色瀑布——山连着山,峡谷连着湖泊,背光的山谷里,奔腾着黑色的水流。
前方A82公路开了个口子——格伦科(Glencoe)到了。
抬头望去,弥漫长空的灰白浮云遮断了青天,好像一座帐棚,把整片山野当作它的地席。天上悬的是这灰白帐幕,地上铺的是苍郁的灌莽,大气里的瞑昧与大地上的瞑昧,仿佛各走了一半路程,在此相遇,结成一片氤氲。
云山苍苍,湖波渺渺。
壮阔的苏格兰为光影捕捉,看着《勇敢的心》里涂成蓝脸的华莱士与英格兰人抗战,我们血脉贲张,但当你真的置身高地,心却静了下来:狭长的湖泊像苏格兰细格纹般流淌于空山幽谷,古老的风笛声飘落湖间,还有苏格兰的风,依旧在罗伯特·彭斯的诗句中穿行。
这里的山,都叫Ben,这里的湖,都叫Loch,这里的谷,都叫Glen;而那些穿着苏格兰短裙、用高达5米的巨木进行诡异比赛的男人,几乎都可以唤作“麦克”——没错,《麦克白》(Macbeth)的“Mac”,“麦当劳”(McDonald’s)的“Mc”。
眼前,“麦当劳三姊妹山”泰坦般的身躯一字排开,和有些长久独处的人一样,它的脸上露出寂寥的神情,那副郁抑寡欢的面容,含着几分悲剧意味。
在苏格兰人的记忆里,这是一座“悲泣谷”。1692年,麦当劳家族的人们还在睡梦中,坎贝尔家族军队执行了英王威廉三世的屠杀令。刀光剑影中,38个族人倒在血泊中,数百人逃入山中受冻挨饿。这场大屠杀致使麦当劳家族和英国汉诺威王朝结下宿怨,后来拥戴邦尼王子查理进行苏格兰高地起义??宓钦揭鬯崭窭既裁?,汉诺威王朝对高地进行了残酷清洗,麦当劳家族的人被迫逃离欧洲。多年后,他们的后代在美国创建了麦当劳快餐。
人说,“麦当劳大叔”那一头红发就是为了纪念苏格兰。
卡洛登战役后,伴随着汉诺威王朝的清场,领主们纷纷将当地族人驱逐出他们自己的屋舍,以利润丰厚的牧羊场取而代之
爱丁堡有块“疯狂的石头”
兴许是午夜抵达的缘故,爱丁堡留给我的印象是一片雾气腾腾的幽蓝,空气中有淡淡的石楠花香,耳畔仿佛能听见威士忌酒杯里的冰澌声响。
一位留英朋友声称,爱丁堡是最具大欧洲风范的城市。没错,城中建筑出奇挺拔,山墙边有一整排带烟囱而不是带钟楼的高大房屋,这在英格兰几乎看不到。其他城市通常都有一条河流,这座城却有一条铁路,轰鸣而过的列车将其划成泾渭分明的老城和新城。
老城以“皇家一英里”闻名,两旁扯出一百多条狭窄小巷,形状好似鱼骨,鱼头是西端爱丁堡城堡,鱼尾是东端荷里路德宫。
第二天早上9点多,晨雾散尽,几簇毛绒绒的白云很快出现在一望无际的蓝天上,我们决定从“鱼头”走到“鱼尾”,感受下这座古城的城市脉搏。
远远望去,爱丁堡城堡巍峨耸立,石头垒砌的建筑群相当敦实,与坚硬岩石形成的三面陡崖形成牢固的防御体系。古城堡在6世纪时成为苏格兰王室堡垒,11世纪末玛格丽特女王在此逝世,到16世纪荷里路德宫建成前,这里一直是苏格兰王室的住所和国家行政中心。
城堡正面立着两座重量级“门神”:民族英雄罗伯特·布鲁斯和威廉·华莱士,在他们身后,是历代苏格兰国王的王宫,苏格兰王的身后,则是这块土地血迹斑斑、令人敬畏的历史。
城堡广场中间的方形高塔即老王宫,王宫旁有座圣玛格丽特礼拜堂,礼拜堂极小,需弯腰才能进门,里面只容十来人。据称,这是苏格兰最古老的有顶建筑。当年,玛格丽特的夫君死于战场,她本人也于1093年11月16日心碎而亡。传说中,她的灵柩和遗孤被一团白雾(苏格兰作家后来称之为“神奇之雾”,并认为那是女王圣灵)托起,后被带到安全地点,免受国王弟弟侵害。众所周知,后者打算谋杀侄儿,夺取王位。
很多人来此是为争看一眼历经沧桑的“命运石”(又名斯昆石,Stone of Scone)。传说这是《圣经》中雅各梦见天堂阶梯时枕着的石头。公元843年,肯尼斯一世统合皮克特人和苏克特人建立苏格兰王国,在当时都城斯昆加冕时坐在上面,后来它成为历代国王的加冕石。1296年英格兰兼并苏格兰时,“命运石”为爱德华一世夺走,一直存于西敏寺加冕座椅下方,从那时起,这块看上去并不起眼的石头就成了苏格兰与英格兰的争夺焦点。
1950年圣诞节,4名苏格兰学生从西敏寺盗出“命运石”送还苏格兰(传言慌忙中路上还磕破了一小块),但第二年就被伦敦警察追讨回去,直到1996年石头才被运回爱丁堡。
据说,苏格兰人为了?;ぷ嫦确啬?,很早就下过诅咒:“凡拿走古墓一块石头,必会遇上厄运。”因此,游人都被告诫:离开苏格兰时千万不能带走这里任何一块石头。
夜幕降临,爱丁堡大街上的纪念碑在浓雾中隐现,让人联想到游魂出动
苏格兰呢裙,一“格”一阶级
走出爱丁堡城堡,“皇家一英里”随处可见真假莫辨的苏格兰风笛手,他们都穿着呢格子短裙,裙上挂个皮袋子。
苏格兰大叔脸色红润、脖子粗壮,鼓起双腮吹响“战歌”,但在游人如织的喧闹背景下,苏格兰风笛听起来就像中国的唢呐。想想英格兰人对苏格兰风笛的评价,那实在无情——“这玩意儿听起来就像一只挨打的猫在嘶叫?!?/p>
真实故事则更无情,历史上一个名叫詹姆士·雷德的苏格兰人,由于携带风笛而被抓,约克郡的法官认为风笛属于“战争工具”,最后竟将这个可怜的家伙处以绞刑,难怪战场上的苏格兰人都要在风笛声中激昂地杀向英格兰。
鹅卵石铺成的“皇家一英里”多少保留了中世纪风范,沿途那百来条小巷更是各有来历。就拿街角巴掌大的卡农门来说,听闻这里曾住过至少两个公爵、13个伯爵、两个伯爵夫人、7个属地男爵、13个从男爵、4个总司令、7个法官,以及其他许多各界名流,可以想象,当年这里的狗仔队一定活跃非凡。
奇特的街巷门口,苏格兰人插上标志性圣安德鲁斯十字旗,做起酒吧、餐馆、纪念品等各项买卖,其中有家店铺在招牌上列了一长串苏格兰姓氏,热情招呼:“如果你的名字在上面,这儿就有你家族的花格子布!”
苏格兰裙上的花呢格纹,素有一“格”一阶级之说。最为人熟知的红加绿“皇家斯图亚特”格纹,就源自当今英女王母系的斯图亚特家族。昔日维多利亚女王更是个“格子控”,不但有宴会格、度假格、打猎格、裙装格,还有一款特别用于卧室窗帘的巴尔莫勒尔格纹,由其夫婿艾尔伯特亲王在苏格兰行宫巴尔莫勒尔堡时亲自设计:灰蒙蒙的底色拼嵌上黑、红、白各色细条纹。时至今日,这款身份矜贵的“黑灰格”仍是女王御用图案,也是惟一不公开发售的苏格兰花呢格纹。
据说,花呢格纹的流行,苏格兰文豪沃尔特·司各特也有功劳。乔治四世代表英国汉诺威王朝巡访苏格兰时,司各特策划安排苏格兰各家族首领穿上代表本家格纹图案的短裙参加欢迎仪式,自此,苏格兰格纹在英格兰走红,后来更吸引了王室成员的追捧。
至于苏格兰男人“裙底究竟穿了没穿?”的余兴话题,如今可没法考证。一则传说:三百多年前,苏格兰高地一次保卫战中,一名苏格兰军官突然下令,让士兵脱掉苏格兰短裙和内裤,只穿上衣向对方进攻。见此情状,对方士兵调头就逃。从此,苏格兰男人“穿短裙不穿内裤”的说法便传开了。这则传说大约也给了梅尔·吉布森启发,否则,《勇敢的心》中,我们也不会看到他带领大队士兵,扯下苏格兰短裙,亮出“白晃晃一大片”的“勇敢”演出了。
苏格兰威士忌体验中心,两名酒客正把酒言欢,正如苏格兰诗人彭斯在诗句里高喊的:“自由与威士忌同在!干杯!”
自由与威士忌同在!
去苏格兰前,我听过一则小故事。
一位外国绅士和一位年迈的苏格兰女士聊天,他问女士有没有看过医生,女士答没有。
“你生病的时候怎么办呢?”他问。
“我们喝点威士忌?!迸看鸬馈?/p>
“可如果不管用呢?”
“我们再多喝点?!?/p>
“是的,可如果还是不见效,怎么办呢?”
“信心,”女士开始不耐烦了,“如果威士忌不见效,看医生或其他办法也不会有用的!”
是的,威士忌,苏格兰的液体名片。
没人知道苏格兰人何时学会蒸馏威士忌的技术,只知道他们早已视其为“生命之水”。传说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四世就是个资深酒鬼。1494年,21岁的詹姆斯四世在修道院里喝到“生命之水”,随即找来修士,下令酿制以供王室饮用,这可能是有关苏格兰威士忌最早的书面记载。詹姆斯四世在位期间,苏格兰财政部档案中关于“生命之水”的记录就多达15卷。1505年,詹姆斯四世给爱丁堡的外科医生巴伯颁发了史上第一个也是苏格兰境内惟一一个生产和销售“生命之水”的执照,这种饮料作为最受欢迎的麻醉剂使用。当病人需要进行类似截肢这种大型手术时,如果不喝点酒昏睡过去,根本无法承受手术的创痛。
当时的苏格兰严禁民间销售“生命之水”,只有贵族才能少量酿造,并且只能自饮。直到16世纪末期,家庭式的蒸馏作坊才在苏格兰大量涌现。如果当年这项垄断持续至今,外科医生光靠酿造苏格兰威士忌就足以成为世上最有钱的人。
在如今的苏格兰威士忌体验中心,调酒师从斯佩塞德、低地、高地、艾莱岛四大产区各挑了一款单麦芽威士忌(原材料只有大麦和酵母),指导大家辨别各种经典风味。西部艾莱岛区的威士忌闻去很像碘酒,入口后先是感到有股浓浓的烟熏味,之后才慢慢尝到麦芽香和果香。第一次喝威士忌的人通常不太习惯艾莱岛区威士忌的重口味,但有资深酒客对这款上瘾,例如日本作家村上春树,他曾携妻专门去艾莱岛,还为此写了本《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
对于很多名士而言,威士忌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丘吉尔说:“水太难喝了,我得兑点威士忌才能喝下去?!焙C魍担骸暗蹦闼伎剂艘惶?,并且直到第二天还将继续,不喝威士忌怎么放松和激发灵感?你又冷又潮的时候,不喝威士忌怎么取暖?”福克纳说:“没有什么比劣质威士忌更糟糕了。有些威士忌只不过恰好比别的好些而已。50岁前豪饮是傻子,50岁后不喝酒,也是傻子?!痹谡庑┗扒埃崭窭际伺硭贡涞孟窀雒Х?,举着酒杯在诗句里高喊:“自由与威士忌同在!Slainte?。ǜ嵌铮焊杀?。”一副喝醉了的样子。
天空岛,仿佛刚从上帝手中接过来一样原始、荒凉,一片苍茫,万古如斯
荷里路德宫御香缥缈
走进阴森森的荷里路德宫前,我抬眼望了望天,太阳像眼帘上的一滴血,还停留在山上。
爱丁堡游魂中,人们念念不忘的,是美艳的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没有关于她的那些阴谋与爱情,荷里路德宫就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宫殿了。
1542年,苏格兰国王詹姆斯五世刚生下这个女儿便一命呜呼,玛丽诞生还不到一周就成了苏格兰女王。英国国王亨利八世提出为年幼的儿子爱德华订亲,调遣军队前来抢取还在襁褓中的小媳妇:“陛下命令一路烧杀……大军所过,一律抢光;如遇抵抗,不分男女孩童,格杀无赦?!?547年9月10日,平卡附近一场会战中(确切说,是一场屠杀),苏格兰军队被打得落花流水,遗尸逾万。玛丽还不满5岁,这片土地已经为了她血流成河。
6岁时,小玛丽被送往法国,16岁当上法兰西王后;好景不长,她那羸弱的老公两年后归西,年纪轻轻的她很快成了寡妇,次年返回苏格兰亲政。试想,一个精力旺盛、性格坚毅的男人用铁腕去治理这个国家都做不到长治久安,更何况一个政治经验不足且在本国成了外人的19岁女子?——“它将引起许多奇异的悲剧?!彼崭窭即蟪济诽乩嫉碌呐卸弦挥锍哨?。
庭院深深深几许,荷里路德宫长廊中挂有苏格兰历代国王王后画像,画家用色暗沉,整个大厅也显得阴暗。谒见厅里有两把做工考究的绣花椅,当年,笃信天主教的玛丽女王就在这里接见约翰·诺克斯,爱丁堡最得人心的牧师、苏格兰新教改革首领。两个对手在这里短兵相接,折冲樽俎,最后还是闹僵了。“从这一天开始,我同宫廷彻底决裂?!迸悼怂古宄逍吹?。
走进女王奢华的闺房,精工细致的卧床、帘幔,天篷,无一不述说着久远以前这里上演的浪漫情事。我忍不住瞄了眼床底——法国行吟诗人夏斯特拉赫躲了几小时的地方。我真觉得奇怪:他怎么钻得进这么窄的地方?
夏斯特拉赫是玛丽女王之前一个崇拜者带进宫的,他给女王献了好多首情诗,据说通晓诗艺的女王甚至自己也写诗同他唱和。当他被发现藏于女王卧室时,很快就被送上了断头台,在砧板前,他只是伸了伸脖子,大喊一声:“狠心的女人??!”
倒霉的诗人只是一长串幢幢鬼影中被偶然挑出来的形象,死神的鬼舞从他开始,自此开始为这女人走上断头台的众人轮舞——他们全被卷进她命运阴森森的深渊,同时也拽着她?;厮崭窭己?,玛丽嫁给了表兄戴德利,女王后来又和她的秘书、意大利音乐家里佐传出私情,戴德利妒火中烧,伙同一帮贵族把正在内室与玛丽玩纸牌的里佐拖了出来,当着女王的面将他连砍56刀,她那粉色小脸被吓得惨白如纸。不久,戴德利神秘死亡,传言是玛丽的爱慕者伯斯威尔干的,丈夫死后数周她就嫁给了伯斯威尔。此事激起民愤,贵族发动政变,宗教改革者一片咒骂,玛丽只落得化妆潜逃英格兰,随即被她的宿敌、表妹伊丽莎白一世囚禁,关了整整19年后,终因图谋英格兰王位被送上断头台。
预见到鲜血淋漓的最后一刻,玛丽女王贴身穿了件大红绸衬裙,还吩咐下人给她准备一副长过胳膊肘的火红手套,以便斧子迸起的鲜血溅到她的衣裳上不太刺目。自古以来,还没有一个死囚赴死时如此精心构思过自己的死亡。
凯恩戈姆,19 世纪苏格兰仅有的7片鹿林之一
布莱尔城堡:“高地的V & A”
离开首府爱丁堡,我们一路驶入苏格兰高地。
从中部泰河河畔的伯斯至北部因弗内斯的A9大道,你一眼就能望见魁伟的布莱尔城堡。和高地其他荒蛮古堡不同,它那醒目的雪白色毛墙,置身重峦叠嶂,环绕于加里峡谷的神秘河口,散发着内敛的高贵气质。
城堡前的人工植被经过精心打理,孔雀在草坪上闲庭信步,一位身着苏格兰绿格呢裙的正统军官将我们领入城堡。借用好莱坞形容海明威的那句“他的胸毛无非掩住了其下真正毛茸茸的胸膛”,布莱尔城堡看似装饰的炮台后面就是真正用于防守的城垛。
整座城堡隶属阿瑟尔公爵及其传人,早在13世纪,这里就开始修筑防御工事,阿索尔高地军曾得到维多利亚女王首肯,如今是全欧洲惟一拥有私家武装的家族。
迈入城堡,我们被军械库般的入口大厅震住了?;鹎埂⒍芘?、剑、弩等十八般冷热兵器将大厅四壁镶嵌得严严实实,右上方50把来福枪,如伞骨般围成巨大的苏格兰圆盾状,左侧21把长剑则被排成三叶草纹样……这些全是建筑师戴维·布莱斯男爵1872年为阿瑟尔公爵七世设计的。在所谓苏格兰的外壳下,整个房间的装潢布置更具乔治时代的奢华风:洛可可式天顶雕塑是托马斯·克莱顿(荷里路德宫建设者之一)的手笔,大理石壁炉则由摄政王最爱的工匠托马斯·卡特亲自打磨……建筑史家马克·吉罗评价,这座苏格兰高地的城堡,简直是“荟萃18世纪中叶英格兰家私装潢的宝库”。
与阿索尔几度浮沉的家族史一样,布莱尔城堡也历经劫难,它曾频繁地被围困,4次被敌军攻占并几近摧毁,一次次从城堡沦为民宅,又一次次回复英姿。1336年英王爱德华三世曾驾临此处,几个世纪后苏格兰女王玛丽还在此享受了观看2000只麋鹿驰骋而过的壮景。
穿过鹿角列墙的长廊,从陈设1700件珍品的“瓷器室”开始,我们进出了三十多间风格迥异的房间。大红锦缎卧房——以驼羽装饰、如舞台般奢华的17世纪古董床;水绿色的宴会餐厅——华丽的18世纪石膏浮雕,还有那突兀地穿越3层楼面、漆上19世纪木纹的画梯,据说是由伦敦一个名叫亚伯拉罕的高级木匠做好后分段运回苏格兰高地的!
这里所有穿越年华的家具都够得上博物馆收藏标准,所以有人也将布莱尔城堡戏称为“高地的V & A(维多利亚与艾尔伯特博物馆)”。难能可贵的是,在一派荒蛮的苏格兰高地,这座“博物馆”掩映于大片落叶松林中——那是“种植者约翰”(阿瑟尔公爵四代)的遗泽。
约翰对树的兴趣源于曾祖父1737年收到的礼物:后花园中一棵280多岁的落叶松。这棵奇异的树最初来自阿尔卑斯山脉,没想到在这高坡和贫瘠的土壤上也能茁壮成长,木材耐寒而顽强,且不易在水中腐烂,成为很好的设计原材料。
18世,约翰开始在伯斯郡种植落叶松,他希望以此满足大不列颠海军的造船需要,且能从中赚钱。他倾注全力开始他的买卖,并且将他的壮举记录了下来,“树木和森林的价值,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改变?!?/p>
约翰把木材卖给海军来赚取钱财的野心最终落空了,因为铁质金属已开始进入市场。他曾写下种树以“美化环境、产生效果、牟取利益”的三步骤,只有前两个实现了。时至今日,苏格兰高地的中部被阿尔卑斯山脉的树木全面覆盖,展示出中欧独有的浪漫景致。
多亏“种植者约翰”,伯斯郡成了风景名胜地,即使是非自然的。
逐“鹿”中原凯恩戈姆
北行前往凯恩戈姆,伯斯的绿渐渐褪去,路旁有些山光秃秃的,一番不受锄犁、见弃人世的光景。苏格兰朋友说,荒蛮的地貌和昔日盛行的猎鹿风潮有关。
高地的传统族人只为生计打猎,狩猎何时成了有趣的消遣?
1791年,阿伯丁来了位爱搞小发明的教区大臣,亚历山大·福赛思。这家伙闲时喜欢猎鸭,枪法很准,但当时的燧发来福枪很不争气:火药在枪槽中爆炸和开火之间有延迟,让子弹飞一会儿时还伴随一道闪光,恰好给了鸭子一个响亮的警告。福赛思气不过,自制了一个新式引爆装置,把雷汞加到一个小巧的香水瓶般的枪膛里,因为这个后人称作“雷管”的玩意儿,子弹在被射目标身上瞬间开花,狩猎游戏自此风靡高地。
1842年,维多利亚女王携丈夫艾尔伯特亲王第一次来到这片土地,据说她带了本苏格兰史诗《湖上夫人》。女王在日记中大赞她的高地家园:“宁静的隐世之地,呼吸山谷最纯净的空气,让人忘却这个世界和它可悲的喧嚣?!?/p>
女王以3万英镑买下巴尔莫勒尔的地产,自那以后,北部高地一下被炒热,英格兰贵族和商人蜂拥而来。那个向中国贩卖鸦片发大财的亚历山大·麦迪逊也闻风而来,他用7万英镑买下12.2万英亩土地,甚至为他的私人猎场建造了专门的火车站。
19世纪60年代,每年夏天,贵族大批涌入苏格兰北部,由阿维摩尔的新车站将大量的人流送往凯恩戈姆的鹿林。随着每年松鸡打猎季的开始,车站又迎来了最长的火车“辉煌12号”:“火车上满满的钱袋和它们的主人载满了9家铁路公司的36节车厢,从伦敦到布赖顿,以及高地铁路公司本身,酒吧、沙龙、行李车、运货车入侵式进驻?!?/p>
除了贵族,一些小商人的命运也被彻底改变。一个名叫托马斯·库科的底层电车售票员,“北漂”苏格兰后变成了一名旅游策划,1860年他将5万游客带入苏格兰高地,其中还包括女王本人。早上7点半,游客们深情地唱起国歌,向她表达敬意,据说有名游客还用他的小型望远镜瞥到了站在窗边、头戴睡帽的艾尔伯特亲王。
今天,凯恩戈姆不仅是欧洲?;ぷ詈玫淖匀环缇懊さ刂?,也是众多珍稀动植物的栖息地,包括英国境内超过25%的濒危动植物品种。公园内既有崇山峻岭,又有郁郁森林,还有大片沼泽湿地及湖泊,希瑟沼地和纵横的峡谷地带仍能见到红鹿和金雕出没,因为苏格兰境内4座高峰都在凯恩戈姆,这里还是苏格兰最受欢迎的滑雪胜地。
天空岛:57°N 山海经
昔日猎鹿贵族开发的铁路网,从山谷间星星点点铺展开来,往更北、更西处伸去。
哈利·波特迷们则把目光锁定在西部铁路线威廉堡至马莱格段的格伦菲南高架桥——2002年,哈利和他的小伙伴们正是从这里驾着福特飞车前往霍格沃兹魔法学校的。
西北偏北是个神奇的朝向,抵达马莱格后,搭船西北行,穿越海蓝蓝的斯利特海峡,你将登上苏格兰西部赫布里兹群岛的最大岛屿——斯凯岛(Isle of Skye)。
“Skye”一词派生自凯尔特语“翅膀”,因为谐音“Sky”(天空),也叫“天空岛”。事实上,这的确是一座梦幻岛屿,受海洋性气候影响,小岛长期被云雾遮盖,若遇上清朗日子,由于天空反光,大海现出透明的宝石蓝,水天相交处,漾起薄薄一层水蓝,恍若仙境。
这座奇异的小岛,峡湾、泥潭、岩石、山峰,仿佛刚从上帝手中接过来一样原始、荒凉,日光蒸腾、月华荡漾,它的模样好像几万年都不会改变,一片苍茫,万古如斯。
1773年,天空岛接待了64岁的英国大文豪塞缪尔·约翰逊,根据约翰逊在苏格兰高地行旅日志中的记载,他非常喜欢岛上的当地人。这里有一个大约由100名盖尔人组成的村庄,农民和牧民都很友好,但是他悲观地意识到,他们的社会正在消失……卡洛登战役后,伴随着汉诺威王朝的清场,领主们纷纷将当地族人驱逐出他们自己的屋舍,以利润丰厚的牧羊场取而代之,几百年后,牛羊成了这里的常住居民。
走进所谓的小岛生活博物馆,只有7座古老的小石房和一间陈旧的铁匠铺。博物馆隔壁有座空荡荡的墓园,著名的弗洛拉·麦当劳就长眠于此。1746年查理王子在卡洛登战役中战败,正是麦当劳家族的这个姑娘勇敢地掩护他从天空岛逃往法国。在这天涯海角之地,两人定了情,姑娘守候了一辈子,王子却没回来,凄美的故事在海风中飘荡了几个世纪。
在海岛两个悬崖间,我看到狭长的外海,当地人说,那是昔日捕鲸人驾船驶向冰岛或格陵兰岛的地方。
环顾小岛,牛儿肥,羊儿壮,心儿也野了。我们去了岛上惟一一家酒厂,塔利斯卡蒸馏厂,这里产的威士忌属于壮汉饮的烈酒,被罗伯特·史蒂文森冠为“酒中之王”。
酿酒车间飘出一股类似艾莱岛威士忌的浓冽酒味。但酒厂工作人员介绍,塔利斯卡不被归入传统意义上的四大产区,“我们的威士忌就是北纬57度的口味。”
塔利斯卡出产一款“57°North”威士忌,57%的酒精含量。提鼻嗅闻,原始泥煤气息里竟浮着一层太妃糖混合苹果的香味,入口却是一阵辛烈,夹杂着海风的记忆。
我真舍不得这座荒岛酒池子啊!
离别在即,大伙儿举杯唱起彭斯的《友谊地久天长》——Slainte!饮下这片蓝与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