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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史 | 那三个月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口述 林晓兰(化名) 整理 陈又礼 编辑 白伟志 日期: 2018-01-03

短短3个月,不晓得给多少人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魔障。但作为其中的幸运儿,矫情说来我是极感恩的,无论是经历后来的“百万大裁军”还是其他低谷,我都会觉得和这场战争相比,真的不值一提。用力地好好活着吧。

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广西战场上的护士兵林晓兰(左)与战友

这世界上再没有比打仗更惨烈的事情了。

抵达广西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我26岁,是湖南衡阳某后方基地医院的一名护士。

仗是1979年初正式开始打的,但我们这队医护人员在1978年10月就已经到达广西靖西县。虽说集结号角尚未正式吹响,但其实那几年的气氛一直不怎么轻松。广西边境线既长又曲,半人多高的荒草更是肆无忌惮地到处疯长,越南人想要设置地雷,根本连埋都不用埋,只需沿着着界,随手将拳头大小的地雷像春天播种似的一洒,让人根本发现不了。所以驻边的战士们还未曾正式上场,每天就已经有不少被炸死炸伤的情况发生,如此我们医护兵就派上用场了。

开战后我被分到创伤外科,其中从伤亡情况说来,脑外伤所占比例最高,达到了百分之六十。人的颅骨特别薄,敲对地方的话,战场上只要很远地方的一个炮弹炸开,小块弹片飞过来,马上就能够进到脑组织里头去。脑组织又是一个像豆腐脑般非常软、格外精密、容不得半点差错的器官,弹片一进去就会四处游动。所以战士只要被弹片打进脑子,他往地上一倒,那么这个弹片就又不知道流到何处。

诸如此类的脑外伤首先要取出弹片,所以必须要有X光机才能进行。X光机像面包车一样大,根本开不到前线。而我们在把伤员运下来的这个过程中,难免有颠簸或突发事件,这会导致弹片再度移位,脑组织立刻就会损伤,脑充血,脑压再随之升高,人一昏迷,弄不好就容易死亡;有时候脑神经被充血部分长时间压迫,坏死了,那么即便这个人救得活,也已经是傻子或半身不遂了。

但针对此难关,其实也并非没有攻克的办法,只需要给上场的战士每人发顶钢盔,那么问题就彻底迎刃而解了!可无奈恰恰在于,拿不出钢盔。国家所有的钢盔,都在前些年被捐助给当时正和美国打得不可开交的越南了。后来当我们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重要性,便鼓励战士们随时随地看见钢盔就捡起来自己戴上,结果上面无一不是刻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制造”,越南从老到小,无人没有。我们的战士每天因脑外伤死伤无数,正是因为少了这么一个小玩意儿。

由于人手不够,伤员又实在爆棚,所以我们护士基本个个都必须具备做简单手术的能力,像伤口缝合、弹片取出、急救等等。

伤员多到怎样的地步呢?一场战役下来,我们医护人员通常都是72小时没办法合眼,连轴转着清理伤口和手术,忙里忙外连赶苍蝇的工夫都腾不出来。但说也奇怪,在那种极度疲劳却又高度精神集中的情况下,我竟每天都亢奋得像打了鸡血,只是偶尔趴在病床边睡个十几分钟,一有情况便又精神抖擞了。

当时并没有几张床,通常几十个担架被刷刷刷从场上抬下来了,我们得大体检查一下病号的伤势,假如有些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的话,就搁在旁边先去治疗那些重伤员。很多重伤员刚下来已经呼吸极其困难,需要插管,就是气管切开,插进去一根管以辅助呼吸,那时间便更为紧迫。往往一抬下来就是大批,我们医护人员都是拿把手术刀,逐个顺着过去,看到快不行的就先给脖子上气管的位子飞快划上一刀。由于割的是气管,所以不会流多少血,只稍稍有些血丝,听见他“咕”一口气能呼出来了便先把他放着,整排都划完了之后,再回来从重到轻地给他们挨个治疗。流水作业似的,因为数量实在太庞大,唯有这称不上办法的办法了。

除了内部条件跟不上,外部环境的严苛和残酷同样是致人于死的关键因素。

越南先是抗日抗法再到抗美,几十年未曾停止过打仗,完全可以说是全民皆兵,上到六七十岁老头老太婆,下到六七岁小毛孩子,都是出乎意料的剽悍顽强。我们时常是到了一个村子,放眼望去不见任何壮劳力,通通皆为老弱病残,可就是能打得我们目瞪口呆屁滚尿流。

有一次我军攻打某座山,上去了两个排,整整用了12个小时、牺牲好几十人才艰难地将其打下来。原以为上面驻扎了多么强的兵力,结果上去一看,竟然只有一个老掉牙的、骨瘦如柴的越南老妪和一挺同样上年纪的机关枪。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格外狡猾。同样是边民,广西人不会越南话,越南人却能把广西话说得以假乱真,加上同样矮瘦、黑黄、颧骨高的外貌特征,让人几乎无法将越南人从广西人中区别出来。

我们医疗队会给每个连配100个当地招来的担架员,当时如果一个连牺牲了30或50个战士,上面便立刻再拨给你这么个数量的新人,所以连长他每天光要记新兵已经极不容易,根本没有心思再去记那些相貌大同小异的担架员长成什么样子。结果当这些担架员跟着上前线去抬伤员的时候,早设埋伏的越南人就会悄悄出来把他们打死,随即拾起担架在冒充担架员将战士往回抬的路上,随手啪啪给两枪。如此一趟趟下来,毫不费劲就干掉一大批……在战场那样混乱的地方,根本无从分辨,等我们发现,早已不晓得又失去了多少战友。

但即使我们国家这么多年没打仗、武器设备硬件软件都不行,战士却实在都是好样的,我真没听说过哪个连有一个逃兵。人的这种民族心太强大了,刚开始上战场谁听见枪炮声都会吓得发抖,可是当第一次那么眼巴巴目睹了身边某个亲近的生命逝去,先前那种“恐惧”,就会不翼而飞,仿佛脊椎瞬时间变成了钢铁做的,什么也不害怕了。

举个例子吧。赵建山是隔壁连的战士,在上场前一天,他们二三十个人在忙着挖什么,折腾到大半夜。我过去一看,是个特大的坑,便问他挖来做啥。他说,挖来准备埋我们自己啊。他那个表情在朦朦的月光中特别复杂,就是眼睛很湿很亮,嘴角稍微带点笑,眉头间的纹路却又深得很。我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了。

这些记忆和酸楚却依旧像是暗夜潜入的盗贼,让人猝不及防。

战事结束之后,我们医护人员又多呆了大半年,在当地救治那些逐渐交换回来的俘虏和处理一些战争留下的后遗症。这时所看到的,才最为让人不忍。

不到二十岁的战士郭明在战争中牺牲,他老家在重庆某座深山里,通讯不好所以老父亲隔了一个多月才来领抚恤金,是我接待的。郭明是他家的独子,父亲来时老泪纵横,脸上刀刻般的皱纹结成了一团。

那时候一个战士死了赔500元,老人是地道的农民,特别老实,虽然并没有丝毫埋怨,但我送他去招待所的时候,他哭着跟我说:“其实现在农村也改革开放了,我家里养猪,我养一年从山里运到城里卖掉,是500块钱一头,不过就一年嘛。但是这个儿子,我养了18年,也是500块钱……”然后我就问他,不是有规定说独子不用当兵?他说:“哎呀那时候孩子非常想,我们也觉得和平年代了嘛,谁晓得真的会仗?真的需要上战场呢?……”

当时他那个话说得非常淳朴,但是你听了就觉得心里难受得不行。

还有很多虽捡回条命、却也彻底失去了自理能力的俘虏。他们终生承受伤病的折磨,又因为是俘虏的关系而无法评残、没有保障,更无从谈什么应得的、为战争可谓贡献了毕生的荣誉。

江苏无锡的孙强被子弹从背后射穿,在肚皮爆开,肠子什么的全部掉出来,我们给他塞回去,紧急处理一下便将他送回湖南。后来虽然救活了,可是伤到脊椎以致终身残疾,还时不时肠痉挛要送去抢救。

还有四川的王春喜,居然被地雷炸掉睾丸。他终身不育,自然也就一辈子没有讨到媳妇……

其中很多人不止一次告诉我,在被敌军抓时假如自己有多一发子弹、多一颗手榴弹,他们都不会选择苟且存活。

短短3个月,不晓得给多少人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魔障。但作为其中的幸运儿,矫情说来我是极感恩的,无论是经历后来的“百万大裁军”还是其他低谷,我都会觉得和这场战争相比,真的不值一提。用力地好好活着吧。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的赵建山、郭明、孙强、王春喜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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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5 第831期 总第831期
出版时间:2025年0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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