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达30年的摄影道路上,出生在美国的华裔摄影师许永扬一直背负着一个问题——“我是谁”。对于他来说,找到一个能完全接纳自己的身份,是那么难。
许永扬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的美国明尼苏达州,是家里6个孩子中惟一一个在国外出生的,他的父亲和当时大多数中国移民一样,忙于经营自己的中国餐馆,而母亲则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她拒绝学习英语,告诫儿子要找中国人当媳妇,直到最后,也从未融入美国社会。
许永扬的中文非常不好,他是那种看着美国动画、接受美国教育长大的孩子,他特别记得小时候母亲一边抓着他的手教他拜佛、一边让他念一些奇怪的“咒语”的别扭。家庭与外界的分裂,始终让许永扬对父母的生活难以理解,仿佛他们是两个神秘的“外国人”。
明尼苏达州的温度、空气、街区,还有许许多多白皮肤的面孔,组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童年的许永扬是在那面镜子前一点点把自己的身份组装起来的。但当他与家庭渐行渐远,自以为获得了一个完全美国化的身份时,他的明尼苏达州“同乡”突然问他:“Where did you really come from(你真正的家乡在哪儿)?”他读出了里面的潜台词——“You’re not one of us(你并非我们的一员)?!彼磴档胤⑾肿约阂谰墒歉鼍滞馊?,而那个曾经让他自信的“我”,已经丢失了。
不论是许永扬自己,还是亚裔群体中的其他人,不论他们身处何种社会阶级,都要经历对“身份”的迷失。脱离熟悉的环境来到陌生的文化面前,人会瞬间变得渺小,甚至连最基本的倾诉,都因为语言的不同而难以深入。当然这种精神上的问题,很多人会选择逃避,忘我地投身到生计中去是个好方法,就像许永扬的父亲一样,但对于年轻的“移民二代”,却是难以消除的困境。
许永扬还记得那个在他镜头前谈论内心苦闷的华人女孩,“我常让身边的人以为我很快乐,但实际上我很孤独,一点都不快乐。”他认为这种感觉可能存在于大部分移民的心里。
当人们谈论美国的生活时,他们大多数是在谈论那些出生并生活在美国的白人的生活,而许永扬的作品与常存于人们脑海中的“美国印象”背道而驰。困惑的神情,松弛苍老的黄色皮肤,渺小的身躯淹没在艳俗又陈旧的彩色之中。
大学毕业后,许永扬买了一台美能达相机,第一个要去做的项目便是拍摄自己的父亲。那是一种神奇的体验,他说在拿起相机拍摄父亲时,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从未好好地看过父亲。眼前这个已白发苍苍但依然精神抖擞的老人,花了所有时间在工作上以支撑自己的大家庭,而他的孩子第一次给他拍的照片,神情肃穆,布局谨慎,光线庄重,俨然拍的是一位高高在上的陌生人。
在明尼苏达完成了“Frog Town”,“Lake Street”等社区摄影项目后,他开始了一场穿越美国的旅程,沿途拍摄美国华人的真实生活。在此期间,他遇到了奉猫王为神的越南人,遇到了每天为阿尔茨海默症妻子演奏二胡的中国老头,遇到了在超市把甄文达重重包围的华裔大妈,遇到了正在街头打电话的选美小姐……有亚洲面孔登场的美式大场景,总是多了一分违和感,而恰恰是相中人浑然不觉的神情,促成了一幅幅荒诞作品。许永扬总喜欢用这种并置的手法,硬生生地让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发生直接对撞,就像他从小到大的生活状态。
本刊记者问许永扬,完成了这么多个项目,你现在了解你的父母了吗,你找到自己的身份了吗?他摇摇头,说这非常的难,但他感觉到在逐渐靠近他们。一些人的故事,一些场景,能让他体会到当初父母的感受。摄影使他认识到多种身份共存的可能性,他亦以此作为新项目“中国性”的出发点。今年,他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乡广东,开始以镜头去体验各种各样的中国人生。
Steamy与妻子Lilly,夏威夷。Steamy是一名退休警察。他们和摄影师谈自己的童年时,说当时来自不同国家的孩子之间有一场“战争”——中国的孩子被嘲笑贫穷,日本的孩子被喊作“臭萝卜”,菲律宾的孩子被认为从不洗澡,谁对谁都谈不上友善。他们觉得现在情况好了很多,但这一辈的华裔已经逐渐淡忘自己的文化,当春节日本老师向自己的孩子用中文说“恭喜发财”时,孩子居然以为对方在说日文
华裔政客在唐人街电话亭内张贴的小广告,旧金山
来自老挝赫蒙族的童子军,明尼阿波利斯
李小龙墓,西雅图
敏、母亲与女儿,敏在温哥华唐人街开了一间厨具店,她说她的母亲在美国苏必利尔湖畔的一间破旧小砖屋里呆了半个世纪,不会说英文,对周围的环境也相当恐惧。虽然母亲经常给家乡的朋友写信,却从未打算回中国去,敏觉得母亲的行为其实非常奇异,但家人都习以为常了
唐人街街头的“选美小姐”,旧金山
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一对结婚57年的老夫妇。妻子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已经完全认不出自己的丈夫,而老先生则拒绝把妻子送进老人院,并每天为她演奏二胡。图中给老奶奶喂饭的,是他们的女儿
西雅图的中国餐馆
西雅图唐人街的华裔士兵墓,二战期间,在美国陆军服役的华人超过1.3万人,占美国华人总数的17%,他们中有将近20%的人在海外阵亡
夏威夷钻石头山的亚洲游客